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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本不是折绢率的问题,邝简脸色沉下来,点了点他杂乱的桌案:“带卷宗过来,去我值房里说。”
四爷不在,值房内只有邝简一人,钱锦手捧一大盘的卷宗,邝简还帮他拿了两卷,一进屋就开始说自己的调查脉络。
他先介绍了一下甘湾此人,耿逸春说他是徽州府户房的算手,其实他的身份比邝简想的还要低一级,甘湾不是徽州府治的算手,而是徽州府下辖郭附县歙县县衙户房的算手,一般县一级户房里有四到五人,分别管派不同的税支钱粮,每年四月末在府治一级核对完成后,向南直隶也就是金陵所在的陪都户部缴纳春税。
甘湾在金陵御车伤人,按照道理在牢里呆上一个月就行了,公务完全可以托付同僚相帮,可是他偏偏铤而走险,宁可劫持大理寺少卿的儿子也要换自己出狱,钱锦认为此处不合情理,便从中入手,先查了查歙县与徽州府其他各县衙上缴春税的科目,拜应天府充实的卷宗所赐,他很快找到了徽州府往年的税务成例,然后他将歙县与徽州府的同级县做出对比,很快发现了一桩怪事。
“歙县春税里一支税名为’人丁丝绢‘的杂税,别的县都没有,单单它有,可据属下所知,歙县并不产丝,这不该是当地的专向实物税,百姓每年缴纳它,要先将春麦兑银,然后再将银折成生丝,最后才能上交官府。
属下害怕是自己计算有误,又查了一遍徽州各县的田赋、丁粮、实物税,挨个条目比对一边后,又将核算出来总例比对,发现这条税目的确是有问题的。”
说着,钱锦一边口吐数字,一边将昨夜查出来的会典、府志、赋役等卷宗一本本翻开,说一句,佐证一卷,二十多卷一摞摞地摆在邝简的案头。
实话实说,这些官府账册,正税副税,类目良多,加减折算,复杂周折,若是没有钱锦的讲解,就是把这些东西摆在邝简眼前,邝捕头看不出什么问题来。
好在钱锦在没进应天府前,曾在隰县衙户房里任职,他对这些书算钱粮十分熟悉,一眼就能看到其中的门道与关节点,他本人看案卷又很快,应天府丰富的卷宗可以让他随时调用,辅助核对,他昨夜一个猛子扎进去,一夜间就让他翻出了关窍。
“属下大概确定这问题之后,拿着耿少卿留下的手信凌晨提审了那个甘湾,骗他说官府已经掌握了证据,他一听到’人定丝绢‘,把什么都撂了,他的确是负责这支税目的,光是今年缴上来的就有八千七百八十匹,老百姓闷头交钱,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血汗钱进了新安江那群流氓的手里!”
钱锦说着说着也动了义愤,他从底层干上来,虽说知道这等公门小吏揩油水的方法千千万万,却还不知道有甘湾这等另辟蹊径的,直接借着朝廷的名义捏造税目上下其手!
钱锦眼睛通红,一夜未睡加上实在是怒火难抑。
邝简头疼,没法像他这样激动,想了想,问:“这个税科的名目最开始怎么来的?”
钱锦飞快道:“据甘湾说是金陵户部几年前要求征发’夏税生丝‘,不知怎么折腾的,到徽州府便变成了’人丁丝绢‘,歙县原本有一笔是国初欠麦的科目,就被人移花接木地顶替上去了。”
然后钱锦又是翻案卷,又是一通的口算数字,最后道:“这笔税是正常税目的三倍,哪有人贪成这样的!
这奸吏必须治罪,口供物证属下都可以做,一定不能放过他!”
邝简却不做声,只捏着太阳穴,严肃地皱着眉。
钱锦纯粹是万贯以上就不清楚钱能做什么了,以为这是甘湾和那些新安江地痞的贪墨舞弊,把人拿下就大功告成。
可邝简知道这么一大笔钱,给北京五府六部所有官员开俸禄都绰绰有余了,这样一大笔金额,甘湾一介无名小卒,撑死他也吞不下。
邝简扯过一张纸笺,打算给耿逸春传个信,尽快将甘湾控制起来,不要让任何人与他接触,边写边问钱锦:“除了徽州府这一项,以往还有类似的同例嚒?”
邝简其实只是随口一问,本能觉得羊毛不会只在一只羊上薅,但很可能那些羊毛都不为人所知,没想到钱锦居然干干脆脆地应了一句:“有的。”
邝简笔端一停。
钱锦的案头功夫真的是做到了极致,一宗案卷又递到了邝简眼前,“巡按两院的版籍中发现了一折呈文,说的就是这件事,但不是徽州府,是淮安府。”
“淮安府。”
邝简皱眉接过卷宗。
钱锦:“正统三年淮安府县学教谕王磐曾发现本县税目有问题,曾经上报金陵巡按衙门,巡院当时长官名叫方弘静,人很好,还亲自给王磐发牌批复,属下是在留档的版籍中发现的这张。”
邝简展开那版籍文书,公文旧档十分详实,率先是王磐的呈文,紧接着抚按两院的批复,紧接着还有淮安府县衙申述……
邝简快速看完,问:“后续呢?他们当时淮安府府尹是谁,没管这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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