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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偏了下头,温然道:“邝捕头,我只能说自己毫无恶意,无端被卷入这件事中,想弄个清楚罢了。”
说着他拍了拍襟口里塞的东西,朝他微笑,“至于这个,等下我们出去一起看,可以吗?”
他明眸善睐,嗓音驯顺,站在阶下,几乎是温柔地仰视他。
邝简居高临下地盯了他一会儿,暂时认同了他的说法,不再追问了。
阶梯将尽,杀香月引着他转弯,邝简看了那拐角的小室,心中好奇,杀香月便带他去看,只见小室中一间存金条,一间放白银,一间置古董珠宝,烛光一扫,满目华贵,邝简看了看,没什么兴趣,把门又合上了,走出两步,实在按捺不住,开口询问:“逄正英拿这秘道就是装钱的?”
杀香月护着烛火反问:“装钱还不够吗?”
邝简锁着眉头没说话,他原以为锦衣卫督查百官,秘道里必然是各级官员的秘密,他原想拎出来北京兵部的册子看一看,谁知道逄正英这三品大员不思公务竟如此伧俗。
他小的时候金陵的官民还都不是这样,当时的官怕露富,怕出错,天子赐几处田庄,为名声虑,税租都不敢多加,房屋舆马从不逾制,红白之事更不张扬,可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整个城池开始了它肆无忌惮的繁华奢靡,想怎么铺张便怎么铺张,想怎么摆阔就怎么摆阔。
若不是此等风气,想来邱翁也不会十一年前被迫离乡北上,儿子后来又累死路上,逄正英也不会以区区金陵镇府司指挥使之身,盘下这开国重臣的开平王府,闹出今日风波。
两个人如是沉默地走了一盏茶功夫,一阵风掠过,邝简感觉到空气中湿气变重了,紧接着,他听到了清晰的水流声,杀香月护着烛台带着他转过急弯,只见眼前骤然宽敞起来,水流奔腾,眼前是高达数丈的闸槽和隧道,隧道尽头隐然有光,水流的两侧坐着两套漆黑的庞然大物隆隆作响,烛光照不出全貌,但是听其声音和音动,似乎是绞刀,每套至少有六吨重。
“过了前面的闸门口就出去了。”
杀香月为他解释,单手搬开路障,露出一条长长的防台。
那是涵洞里类似桥梁、栈道一般的路段,直通隧道外,“要小心,不要栽下去,会被绞刀搅碎的。”
邝简垂头一瞅,看见漆黑的浊水上积攒着一坨坨看不出样子浮沫,料想那应该是绞碎又未曾冲落的落叶枯枝,他轻轻掩了下鼻子,跟着他上了防台。
夜路,又是这样潮湿光秃秃的防台,走起来其实是很凶险的,但杀香月艺高胆大,脚步轻捷地在前面引路,时不时还帮邝简踢掉滑溜溜的青苔地癣,两侧巨大的铜制绞刀有力地绞动着水流,浊水夹杂石头,“砰砰”
地在防台上撞出敦实的声响。
走至一半,杀香月忽然小声说:“今日还未曾谢你。”
水渠涵洞空旷,将那一点点声音回荡得山响。
邝简漠然反问:“谢我什么?”
杀香月背着一只手,垂下头,又压低了声音:“我被镇府司指认为元凶,谢你救我为我洗刷冤屈。”
他正午被锦衣卫带走时原本不指望邝简了,没想到邝简却真的言出必行说到做到。
水流哗啦啦地不断地撞击着防台,一片水声中,邝简板着脸,不说话,嘴角却忍不住翘将起来。
许是许久未听到回音,杀香月又看不到身后人的表情,他走在前面越走越心虚。
诏狱里邝简那一句“别急,这便救你”
,魔障一样来回缭绕在他的耳边,下午与傍晚他又亲眼见了邝简是如何有条不紊地斡旋府衙、侦破案情,他认识他只这一天,可这个男人的圆滑与刚直、理智与勇猛、坦率与担当,却全都瞧了个遍,他感激又欣赏,便想表达出来让他知道。
可是他说完,身后人久久不回话,弄得这场面十分尴尬,好像人家今日出手全是职责使然,是他自作多情才以为这人是为了他似的……杀香月紧张地用手背蹭了蹭裤缝,干笑着咧咧嘴:“捕爷禀气端方,出手相助许不是为了小民,但我既受了恩惠,便还是要道谢的,今日能遇见您……啊!”
杀香月顾说话没顾脚下,脚底一滑,整个人忽地倒葱一样栽了下去!
邝简听他夸赞正听得心旷神怡,正等着他多说点儿,谁知这突然的“扑通”
一声简直吓了他一大跳,一个箭步上前抓着杀香月的领子,把人拽了出来。
水钻进了杀香月的身体,衣服湿了,鞋袜湿了,虽然邝简够快,但是他还是呛了两口水,头发黏在脸上,样子狼狈极了,水下巨大的绞刀毫不留情地从他下面滑过,方才不觉得,现在才知是命悬一线,他扒着邝简的胳膊咳水,另一手去摸前襟里的包裹的文卷,放下心来:“还好,没湿透”
。
虽知不大应该,但邝简瞧着他这身狼狈模样,胸口震颤,忽然间,乐不可支地“哈哈”
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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