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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怎样,到了除夕的那天,家家户户还是都在门口挂起了大红的灯笼,一盏接着一盏,豆大的烛火在泼墨般的夜色中晃晃悠悠,连成一条看不到头的蜿蜒红绸。
海棠溪的人入睡得比往日晚了些。
福寿是个十里八乡小有名气的木匠,无论是桌椅板凳,还是各种精巧的小玩意儿都不在话下。
恰逢佳节,忙活了一整年的他心里高兴,一个人喝了点儿酒,醉醺醺地从他那小破屋子里晃出来,漫无目的地溜达在街上,深一脚浅一脚,嘴里还哼着不着调的小曲儿。
夜里的风愈发冻人,像一柄柄锋利而不见血的刀子似的划过福寿的脸,接着恶狠狠地钻进他的袄子里,他不禁打了个哆嗦,酒意也随之清醒了几分。
这条街径深不过百米,晃晃悠悠间他就走到了尽头那颗老槐树下。
由于这里是海棠溪的最末头,所以往日也没多少人会经过这儿,红灯笼截断在槐树前几米的地方,以树为界,两边像是被分隔出两个泾渭分明的世界似的,一头灯火阑珊,亮亮堂堂;另一头则彻底蛰伏在黑暗里,像是一头无声凝视的野兽。
福寿停在槐树下,夜色浓稠似墨,乌压压的拢在天上,连颗星星都看不到。
他虽醉酒,但本能还在,一见前面黑咕隆咚的,就下意识地止步不前了。
忽然间,不远前的两层小楼外似乎出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
福寿愣了愣,以为是自己眼花,使劲儿地晃了晃脑袋后,又向那里望了过去。
她仍不急不缓地向小楼里走着,一袭绯色的旗袍在夜色中极为打眼,让福寿想起了重庆二月年年都会盛开的山茶花。
女人推开了两层小楼的门,然后又无声无息地阖上。
他像着了魔般,不自觉地跟了上去。
走近一看,那门竟然没有关紧,松松地留下了一个巴掌宽的缝隙。
福寿咽了咽口水,心跳得砰砰直响,借着酒意,他缓缓的趴在了门缝上,眯着眼睛朝里面张望。
屋子里一片昏暗,几乎什么也看不清,适应了好一会儿,他才勉强能瞅出一个大致的轮廓。
里面又空又大,零零散散地摆放了几件家具,福寿的眼珠四处乱转,却一直不见刚才那女人的身影。
他有些焦急,酒劲儿上头,扶在门上的手微微一使劲儿,猛地发出“吱呀”
一声,在静谧的深夜显得异常突兀。
福寿僵住了,他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被里面人发现。
忽有一阵夜风吹来,落了他背后一身的冷汗。
就在这时,女人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中,福寿心头一振,屏住呼吸凑得更近了些。
她还是穿着刚才那身绯红色的旗袍,身姿动人,腰肢纤细而柔软,一摇一摆,像是扭进了福寿的心里。
他使劲儿瞪大了双眼,几乎片刻不离。
那女人在屋子的中间停了下来,隔了好一会儿,正当福寿感到疑惑时,她才又有了其他的动作。
她缓缓转过了身,像是背后长眼一样,准确地对上了门缝外福寿的视线,然后又慢慢地冲他露出一个莫名的笑容。
女人的唇几乎与她的衣服一个颜色,殷红得像是在滴血,而她的瞳孔又极黑,在昏暗的夜色中,更显得阴森可怖至极。
屋檐上夜雾凝成的水珠“叭嗒”
一声砸下来,正落到福寿的头顶,一股寒意瞬间从他的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的脊背密密麻麻地竖起了一层细小的汗毛,脸色惨白,额间渗出了绵密的汗。
他想离开,却死活也动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女人望着他的笑容愈来愈深,然后缓缓抬起了右手,她的手里握着一个约一扎长的尖细物什,还没等福寿看清那是什么时,她就已经狠狠地将手中拿着的东西刺进了自己的喉咙。
血喷得很远,如注一般,最远的那股甚至溅进了福寿的眼睛里。
他失神似的眨了下眼,那女人的血就这样缓缓从他眼中流下,像泪一样,砸在了地上。
福寿张了张嘴,想要尖叫,声音还没来得及出口,就两眼一翻,直挺挺地晕倒在了门口。
城东关外西傍长江的地方,有一个黄葛渡口,往来人流船只不息,尤其遇到枯水时节,从南岸登船渡江需经过百十米长的木竹跳板,两旁的栅栏上挂着夜间照明的灯火,夜色来临之际,便成了一条又远又长的亮带,隔着很远的距离也能瞧见,重庆的夜景在长江与夕阳下交相呼应。
重庆城有十二景,是由乾隆年间巴知县王尔鉴划定的,而这“黄葛晚渡”
便是十二景中的第二景,过去多的是闲情雅致,而现在长江上船舟往来,这里的热闹几乎到达了顶峰。
在摆渡口的岸上多是摆摊的小贩儿,卖吃食的,裁布做衣的,甚至还有在门口挂着算命幡的,旁边坐着个灰布衣裳的年轻人,一脸初出茅庐的懵懂模样,一点儿也没有那种算命先生的气质,空坐了一上午也没开过一次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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