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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猛地松开自己一直紧紧攥着的纱笼裙,几步跑了出去,高高地跳向空中,大把地握住了绢纱!
她的身边,越来越多和她同样的小娘子从席间起身,帮忙抓住绢纱,将它一圈圈地缠在亭子上。
起初,她们中有的还不习惯大步地走路,可逐渐地,她们一个又一个地奔跑起来,最后,竟无一人还待在座位上。
胸腔剧烈地跳动,垂在臂肘间的华贵彩锦帔子落了地,不染纤尘的金缕鞋面蹭脏在了亭子的漆柱上,沉重繁杂的发髻松散蓬乱,步摇上的金银珠翠全缠在了一起。
但已经没人在意这些了。
缠紧着用作屏风,裹在亭子外的绢纱,再有些粗鲁却扎实地用箭将它凿牢固定。
每个人都在笑,露齿又开怀。
做完了这些,小娘子们仍是闹闹哄哄地一起嬉笑着钻回亭子,捧着酒,大口地解渴地喝着。
她们的不远处,湖心亭上,擂鼓声始终未歇。
苦心习艺了数年的剑舞娘子珠袖戎装,绛唇如血,即便狂风凛冽也不见惧色,一曲《剑器》舞得刚劲流利,合如花焰,散若电光,剑影搅得周围湖水如银星四溅。
在鼓声高昂至顶峰时,小郡主捧起了她手中的酒盏。
她一个一个、望过在场所有小娘子的眼睛。
“愿,”
她说道,“大梁昌盛,山河安定。”
“祝,终有一日,你我如愿以偿,皆可天地畅行。”
说这是掩耳盗铃也好,道她们荒唐至极也罢,但对听着德行教养长大、循规蹈矩了许多年的小娘子们来说,这几乎疯狂的肆意妄为如破开重雾的一道光,鲜亮到刺眼,使她们即便过去了数十年,即便暮暮垂老、记性不好了,也没有人能忘记这一日,没有人能忘记那个如她名字“扶光”
般、射出第一支箭的小郡主和她说出祝愿时、那双明亮又坚定的眼。
而那时,她们尚不知道那一日对她们究竟意味着什么。
她们只是尽情地放纵着,唱哑着嗓子,喝多着酒。
多年后跟在郑婉身后品评天下诗文、亲手将不入眼的诗赋撒下楼阁的王七娘子,这会儿正死死搂着陆十娘的细犬,同它大哭着说她阿娘有多不公平,眼泪鼻涕全掉在了细犬的头顶,原本神气十足的细犬挣脱不得,皮毛湿得软塌塌,活像一只落汤狗。
会成为大梁最年轻的上等牧监的司马小娘子,此刻正忘了自己身处何地般地、从荷包中拿出了父亲最近寄来的信,边看边又在为父亲治处的牛羊总是生病而苦恼。
接着,因有些醉了而变得话多了的她,竟斗胆地拉住了小郡主,滔滔不绝地告诉她自己偷偷看了这样多、那样多的医治家禽牲畜的书。
至于将来为女皇执剑、在宫闱大乱中立下平定之功的陆十娘,此时则醉得两坨通红,左脚踩右脚地满亭子跳舞。
没一会儿,她脱力地摔坐到裴娘子的身旁,却立马说着“我没醉”
,然后又兴致勃勃地爬起来,抓着散落在地上的箭,仿佛率领着千军万马般直指向前。
被她撞得洒了手中酒水的裴娘子,低头看着自己身上被酒浸得一块深一块浅的衫裙,看着,看着,忽然笑出了声。
日后可昼夜随意出入公主书房、以宰辅之能随其左右的她,此时只是笑啊笑啊,怎么都停不下来,眼角都笑出了泪。
唯一全无醉意、满意地觉得自己实在不虚此行的小郡主倒是很想再看一会儿她的小人偶们,可惜她的眼睛撑不了太久,只好早早地离开。
但没走出多远,她就感觉被人跟上了。
因为猜到了后面的人是谁,陆扶光便装作好奇,走进了一片很少会有人踏足的果林。
果然,没多久,她就被人挡住了去路——
“兄长在宴上脱身不得,托我向郡主问一声,郡主的眼睛,可还好吗?”
看着眼前的人,小郡主静静道:“我记得十五郎是家中长子,竟还有一个兄长在今日宴上吗?”
裴子瑭与弟弟子琅,即便在双生子中,也是极为相像的存在。
就算是家中熟稔的长辈或自小跟随侍奉他们的仆从,至今也常常要靠他们身上不同的袍饰来分辨他们。
想到今日要与许多无趣的人打交道,于是他便有意地从头到尾都和弟弟穿戴相同,想愚弄周围的人、从他们无法分清他们兄弟二人谁是谁的蠢相中找些乐子。
可在遇到那个弄丢了银瓶子的小娘子时,他却毫无征兆、突兀又意外地失败了。
这从未发生过。
他只能想到是她的眼睛出了问题。
若是眼睛能看见,便一定会把他们当成同一个人,不可能在那时问出“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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