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砥石城东,千里黄河故道盘桓于此,仿佛一条被斩断脊骨、犹自挣扎翻滚的垂死巨龙。
河岸并非寻常缓坡,而是经年累月被浊流啃噬出的陡峭土壁,高逾十丈,首如刀削斧劈。
土壁呈现出一种枯槁的深褐色,间杂着赭石红的脉络,那是含铁极高的胶泥在岁月风霜中的沉淀,坚硬,干燥,却又在河水最猛烈的冲刷下崩解。
黄昏的阳光如同烧熔的铜汁,泼洒在这沉寂的河谷上,却无法带来丝毫暖意。
野蒿,是这片被黄河遗弃之地唯一的主宰。
一丛丛,一片片,生得比铁蒺藜还密,比青铜矛戟还锐利。
枯黄、坚韧的茎秆互相支撑纠缠,形成一片望不到尽头的铁色丛林。
残阳的光线被蒿草切割成无数狭长尖锐的光刃,斜插在泥泞的土地和浑浊的水面上。
风,从土壁上方呼啸着掠过这“铁林”
,蒿草尖利的叶片彼此摩擦,发出一种低沉、细碎、却无比清晰的嘶鸣,像是千万条铁链在无形中缓慢地相互刮擦,又像是地底深处某种庞然巨物沉重而不耐的喘息。
这声音无孔不入,钻进人的耳膜,缠绕着神经末梢,带来冰冷的烦躁。
河水浓浊如粥,卷着上游千里奔袭裹挟而来的泥沙,翻滚着,粘稠地流动。
那颜色,比隔夜凝结的污血更深沉,更像沉积了无数岁月的、半凝固的沼泽腐泥,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厚重感。
它缓缓地、沉重地舔舐着两岸陡峭的土壁基座,每一次浑浊的浪涌撞上土壁凹陷的“伤口”
,都发出一声沉闷短促的呜咽,旋即被无声地吞噬,只留下岸线旁更深一层的、滑腻湿重的泥泞。
浓烈的、带着水藻腐腥与冲积烂泥的混合气息,混合着岸边死水洼里漂浮的动物尸骸散发出的甜腻恶臭,如同有实质的瘴气,扑面而来。
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吞咽着淤泥,吸进肺里,不是凉爽的空气,而是沉甸甸、湿漉漉、带着铁锈腥气的滞重感,喉头瞬间便有股腥涩顶上来,令人几欲作呕。
这气息,是黄土地被反复撕裂、蹂躏后发出的悲鸣,是无边浩劫前令人窒息的序章。
冥,就站在这断崖之下,赤裸着精瘦的上身。
多年风沙和劳作的雕琢,让他的骨架嶙峋得如同被河水冲刷干净的巨兽遗骸,每一根肋骨都清晰地从黝黑紧绷的皮肤下凸起,如同河岸峭壁上那些被水蚀风化的嶙峋怪石。
背上、胳膊上,汗水混杂着泥点淌下,在滚烫的皮肤上冲刷出道道蜿蜒的污痕,汗水干涸的地方留下灰白的盐渍,被淤泥覆盖的地方则显露出深褐的泥垢,整个人如同一尊历经战火、剥落了彩漆只剩下木头本色的古旧铠甲人俑。
老牛在他前方吃力地迈着步子,汗气混着泥腥在牛背上蒸腾。
冥的双手抵在牛汗湿淋漓的、粗硬如钢丝刷的脊背上,掌心那层厚厚的老茧早己被牛毛搓捻成了模糊粗糙的一片,只余下深入掌纹骨隙、被黑泥填满的沟壑中传来的一点微弱的、属于活物的温热。
每一次牛蹄陷进岸沿滑腻的深泥,都牵扯着他骨节深处发出一声压抑的、近乎无声的轻哼。
那声音仿佛不是来自喉咙,而是身体最深处硬挤出来的骨骼摩擦声。
暮光穿过高耸岸壁和茂密蒿草狭窄的缝隙,费力地挤入这幽暗的河谷,落在他深陷的眼窝里。
眼窝西周的皮肤如同枯裂的土地,深黑的瞳孔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只有最底部还映着一点跳跃的、被染成昏黄色的光晕——那不是希望,更像深埋地底、行将熄灭的朽骨中最后一点阴燃的、冰冷的余烬。
他在沉默中承担着某种比肩后断崖、眼前浊流更沉重的负担。
“咳——!
咳——!
嗬…嗬……”
一阵剧烈浑浊、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的呛喘从后方骤然而起,如同一个破败的风箱里被硬生生塞进沉重的石块碾磨而过,撕裂着沉闷的空气。
冥的背脊没有一丝回头的意思,肌肉线条却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
眼角的余光,却精准地捕捉到了父亲曹圉的身影。
曹圉,前任砥石河正。
此刻佝偻的腰背,如同被岁月和劳苦压得快要折断的朽木。
他背负着一个巨大的、用坚韧野藤编成的筐,筐里塞满了大小不一、棱角尖锐如兽齿的坚硬青石。
显然,他试图用这些沉重的石块去加固某处松软的堤脚。
那筐的重量压弯了他瘦弱的肩胛骨,几乎要将他渺小的身体彻底按进泥泞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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