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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槐帝在冬日的第一场雪覆盖宫城时停止了呼吸。
那雪,初时如羽轻盈,继而变得厚重、凝滞,仿佛天穹倾倒的铅屑,一层层将金碧辉煌的陶寺宫阙压入一片死寂的苍白。
芒跪在铺满云母石的冰冷地面上,那碎碎的、闪烁着星点微光的石头刺得他膝盖生疼。
掌心,却像烙铁般紧紧贴在父亲尚有余温的手背上。
那只手,枯硬、干瘪,爬满了如陈旧地图上标记般的褐斑,冰冷坚硬如同被岁月和无数血腥浸泡得腐朽不堪的兽甲。
空气里,浓烈的死亡气息弥漫开来:混合着泥土的深重腥气、无数珍稀与剧毒草药熬煮后残留的腐朽味道,一丝若有若无、令人牙酸的槐花膏香气——那是父亲最爱的熏香——最后,是一缕难以捕捉、却执着钻入鼻端的咸腥,微弱,顽强,如同隐伏在骨髓中的痛楚。
它来自龙榻下被重重锦缎遮掩的暗格深处——那里,藏着一小罐东海深处涌出的原初卤水,未经煮炼,暴烈异常,如同蛰伏的毒龙,父亲至死,也未能彻底驯服这股来自深海的野性力量。
父亲阖上了眼睑,眉峰蹙起时留下的三道深壑,即使在失去生气的松弛中,依然隐隐紧绷着,那是权力刻入魂魄的最后印记,如同祭鼎上永不磨灭的铭文。
父亲的眼皮盖上仅仅三日。
那是一个黎明前最幽暗的时刻,天光被厚重的云层和积雪压得喘不过气。
突然,整个陶寺宫阙中所有槐树的枝桠开始渗出一种奇异的液体。
不是树汁常见的乳白黏稠,而是真真切切的、浓稠的暗红色!
那红,浑浊、粘滞,如同劣质青铜器生出的铜绿锈迹般沉郁诡异。
血珠从树干的皲裂处、从嫩枝的断口处,悄然沁出,汇聚、滴落,砸在初雪覆盖的、如同冰铁般坚硬冰冷的宫廷大地上,瞬间凝结成黑红色的、触目惊心的冰渣,像一粒粒冻结的、绝望的瞳孔。
巫史们从阴影中涌出。
他们穿着灰褐色的粗麻混织祭袍——麻线中混杂着某种未曾驯化的坚韧野草茎叶,仿佛裹着大地的苍老皮肤。
他们在散发着浓郁铁锈腥气的槐林间失魂落魄地徘徊,手指颤抖着拂过滴血的枝干。
苍白的指尖沾染上的,不是植物的汁液,而是刺骨冰寒的铁腥气。
风,不再是寻常的北风,它尖啸着刮过宫城高耸厚重的黄土夯筑城墙,声音凄厉得撕心裂肺,如同无数被坑杀活埋、肢解献祭的异族亡灵,在风雪中汇聚起的怨毒怒嚎,要撕裂这禁锢他们的宫阙高墙。
殿堂最幽深的角落,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臣,喉管发出“咯咯”
的痰音,用低得几乎被风声吞噬的气声颤抖道:“……先帝……之血,化入槐木了……”
他颈侧松弛的皮肉随着每一次艰难的吞咽而颤栗。
这血树之兆映入芒的瞳孔,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凉气流瞬间沿着他的脊椎蔓延而上,冻结了他的五脏六腑。
那决不是寻常的悲哀,更像是一种猝不及防下被一双藏在九幽深处的冰冷眼眸死死窥破隐秘的彻骨寒意。
父亲的血,融于这片他耗费一生征伐、统治、榨取的土地,化作冰冷的晶体——这凶兆,恰似一个巨大得能笼罩天地、幽深得能埋葬轮回的巨型陶瓮的阴影,无声无息地罩下,将他连同这座矗立在黄土高原上的宏伟城阙,一同纳入瓮中。
父亲的葬礼在墓穴深处举行。
那不是寻常的安息之所,而是一座象征征服者终焉的地狱陈列馆。
层层堆叠的不是随葬的珍宝,而是九夷各部象征性呈献的颅骨:有些保持着原始风化的粗糙,有些则被精心打磨抛光,空洞的眼窝里凝固着永恒的惊惧。
颅骨下方,是同样失去了主人的兵甲残骸:东边,畎夷残破的蒙革战车铜轭扭曲着,仿佛仍在承受冲阵时的猛烈撞击;西边,风夷贡奉的巨大鹰羽失去了昔日的光泽,断裂的羽片如同他们失去的天空;玄夷磨制的、惨白如深海冰鱼刺骨的箭簇泛着死寂的冷光……所有曾经被八方象征“收纳”
与“同化”
的陶瓮吞噬的征服印记,如今都随着槐帝那被金缕玉衣严密包裹的遗体,被永远地封印在这片冰冷、潮湿、没有任何阳光的黄土底层。
当墓门封堵的最后一块千斤巨岩在工匠们力竭的号子声中“轰隆隆”
地滚落、严丝合缝地卡进狭窄的门槽时,那沉重的回响伴随着巨石边缘挤压新鲜泥土发出的、沉闷的、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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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腥气的声响,如同一记丧钟,彻底断绝了生者与这冢中魂灵的最后联系。
肃穆得令人窒息的宫殿大殿之上,云母石铺就的地面反射着冬日惨淡的天光。
芒的目光缓缓掠过眼前匍匐如黑色潮水般的夏邦老臣和被迫俯首的九夷使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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