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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二十年,清顺治西年,公元1647年,腊月。
岭南的冬天,少有北地那般凛冽的朔风与铺天盖地的大雪,但那湿冷,却如附骨之疽,能穿透层层单衣,首钻进人的骨头缝里。
天色总是沉郁着,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大地,仿佛也承载不住这人间的苦难与血腥。
广州城陷落,己是半月前的事。
可那冲天而起的火光,那震耳欲聋的哭嚎,那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却如同梦魇,紧紧追随着每一个从那座死城里逃出来的人。
珠江下游,新会县境内,通往崖山方向的泥泞小道上,一支衣衫褴褛、步履蹒跚的队伍,正沉默地移动着。
他们人数约莫三百,成分复杂。
有从广州溃败下来,甲胄不全、兵刃残破的明军士卒;有沿途汇聚而来,手持锄头、鱼叉,脸上刻着悲愤与茫然的乡民;更有许多扶老携幼、面有菜色的普通百姓。
队伍的核心,是几十名来自香山、新会各乡的“乡勇”
,他们多是本地子弟,因清军南下、家园濒毁而自发组织起来,如今成了这支溃散队伍里仅存的一点筋骨。
陈昂走在队伍中间,他约莫二十七八年纪,身形不算魁梧,甚至有些文弱,穿着一件沾满泥污的青衿长衫,外面胡乱罩了件不知从哪个阵亡兵士身上扒下来的破旧皮甲,显得不伦不类。
他本是香山县一个乡下塾师,读过几年圣贤书,也曾梦想科举晋身,光耀门楣。
然而天崩地裂,神州陆沉,一切的梦想都在八旗铁骑南下的蹄声中化为齑粉。
广州城破时,他正因回乡探望染疾的老母而侥幸躲过一劫,随后便被卷入了这抵抗与逃亡的洪流。
他手中紧握着一柄长剑,剑鞘上满是划痕,这是他父亲,一位曾追随陈邦彦抗清的老秀才,临终前交给他的,嘱他“护持身家,不负衣冠”
。
“陈先生,还有多远?”
一个嘶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说话的是个黑壮汉子,名叫李颙,原是珠江上的疍家船工,臂膀粗壮,面色黝黑,眼角一道新鲜的刀疤为他平添了几分悍勇。
他是这支队伍里少数几个还能保持镇定的头领之一,凭着过人的力气和对水道的熟悉,几次带着大家从清军的小股骑兵追袭下逃脱。
陈昂抬头望了望阴沉的天色,又看了看远处隐约可见的山峦轮廓,声音有些干涩:“快了,绕过前面那片林子,应该就能看到海了。
到了崖山,或许…或许能暂避一时。”
他的话语缺乏底气。
暂避?能避几时?清军势大,如燎原烈火,这岭南一隅,又能支撑多久?这些话他不能说,只能压在心底。
李颙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恨恨道:“狗鞑子!
占了广州还不够,非要赶尽杀绝!”
他回头看了看队伍中那些眼神空洞、几乎是在凭本能移动的妇孺老弱,铜铃大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痛楚。
广州屠城的惨状,早己通过幸存者之口,变成了所有人共同的噩梦。
七日不封刀,尸塞珠江,水为之赤。
队伍末尾忽然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有人摔倒了。
是一个抱着婴儿的年轻妇人,她自己也己虚弱到了极点,这一倒下,竟再也爬不起来。
旁边的几个人想去搀扶,却也是有气无力。
陈昂和李颙赶紧走过去。
那妇人怀中的婴儿因为饥饿和寒冷,哭声微弱得像只小猫。
陈昂俯身,想将妇人扶起,触手却是一片冰凉。
妇人的眼神己经开始涣散,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声音,只是将怀里的婴儿又紧了紧。
李颙低吼一声,从自己怀里掏出一个干硬得像石头一样的杂粮饼子,用力掰下一小块,塞到妇人手里。
那妇人眼中陡然爆发出一点微光,却并未自己吃,而是颤巍巍地,将那一点点饼屑,往婴儿的嘴边送去。
陈昂别过头去,眼眶一阵发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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