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枢密院签押房的青砖墙吸尽了午后的暖意,唯有青铜日晷的阴影在方砖上缓慢爬行,如同这殿内凝滞的空气。
王朴将《五路榷货监税计簿》重重推到案边,卷册散开的页角露出密密麻麻的朱批,最末一行“铜料断绝,官炉停铸百日”
的字迹,被他用指节叩得发白。
“陈琅这竖子!”
老枢密使的声音带着青铜摩擦般的沙哑,“火器、盐铁还不够,竟要伸手管铸钱?他可知铜山是国之龙脉?”
屏风后转出魏仁浦的素色袍角,他拾起散落的《磁州火器监支度册》,指尖划过“猛火油采买量骤增三成”
的条目:“恩相息怒。
北伐军需缺口己达百万贯,民间私铸的‘沙壳子’钱掺锡过半,一斗米竟要六百钱——再不动铜政,前线怕是要哗变。”
话音未落,沉重的木门被推开。
陈琅一身深青常服,肩上还沾着汴河的水汽,身后跟着两人:
苏九章,财算局主局使,怀里抱着檀木算筹盒,盒盖未合,露出几枚磨得发亮的黄铜算子。
楚无声,探闻局主局使,灰布衫上打了块浆洗发白的补丁,腋下夹着卷用蜡封过的密报,边角还沾着些沙砾。
“学生陈琅,奉陛下旨意,与枢相议‘通币救财’之策。”
陈琅躬身时,目光扫过案上那册《五均六筦平准通财疏》,首页“山泽盐铁归国有”
的字样己被王朴画了三道朱杠。
王朴冷哼一声,抓起疏卷抖得哗哗作响:“管仲之术?你可知‘六筦’专榷要动多少豪绅的根基?淮南盐商、蜀地铜矿主,哪个不是盘根错节?至于‘平准’——官设机构贵卖贱买?官吏中饱私囊的本事,比算学博士还精!”
“枢相明见。”
陈琅抬手示意楚无声递上密报,“但寿州团练使陈思让,己将涂山南麓的铜矿变成私产。
一年熔铸恶钱二百万贯,一半换了南唐的绢帛,一半塞进了汴京贵人的腰包。”
王朴的目光落在密报上“涂山私矿分布图”
时,指节猛地收紧。
楚无声适时补充:“探闻局查得,陈思让的恶钱流入汴梁后,米价三月涨了三成,禁军饷银到手,竟换不到去年一半的粮草。”
魏仁浦轻捻胡须:“私铸不绝,官钱难行。
可若要整顿,需先算清一笔账——这恶钱耗多少铜?官铸能补多少缺?物价如何平?”
“这账,学生己让苏九章算过。”
陈琅侧身看向苏九章。
老算师跪坐副案前,打开算筹盒的瞬间,黄铜算子碰撞出清越的脆响。
他指尖翻飞,檀木算筹在绢布上排出密密麻麻的算式,口中念念有词:
“涂山矿砂年产二万斤,出精铜六千斤。
私铸恶钱一贯含铜仅三成,二百万贯实耗铜料……六千斤。
若改铸官钱(含锡铅七成),可得足值铜钱八百五十七贯。
运至汴京耗脚力三百贯,净余五百五十七贯。”
算子声陡然加快,如同急雨打在铜盆上:“恶钱流入市面,等同虚增百万贯,导致铜钱贬值一成三。
京畿米价由此从五百钱涨至六百钱,前线十万兵卒月饷,实则缩水一万三千贯……”
绢布上的数字链越来越长,从铜矿到粮价,从私铸到军饷,环环相扣,如同一把冰冷的铁尺,量出了铜政崩坏的血肉伤口。
王朴俯身细看,当看到“若放任私铸,明年军饷将再缩水三成”
时,花白的眉毛拧成了疙瘩。
“这‘钱料比价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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